2013年4月21日 星期日

寫給我的內在小孩


記憶中,母親總是好忙好忙。

三、四歲時,她忙著車衣服,我就坐在縫紉機下,把那些碎布掃成一堆。

五、六歲,她做手工,我就幫忙洗碗、擦桌子。

七、八歲,即使她不在家,我可以自己做些手工活幫忙賺錢。

現在回想,好像當我表現得很棒,她才會有一絲絲喜悅;而當她誇獎我時,我才能感受到一些些她的關注。

十歲,我第一次拿成績優良的獎狀回家(專心聽講,對於總是天馬行空的我,真的很困難),一到家,連忙把獎狀呈到媽媽眼前,忙著做手工的她手一揮,把獎狀推開,說:「我在忙,拿進去,等一下再看。」

之後,再也沒有人看過那張獎狀,我默默地進了屋子,把獎狀撕爛,丟進畚箕,想想,又把獎狀碎片撿了起來,拿到水龍頭底下一邊哭著,一邊把獎狀搓揉成細細的紙纖維,跟著水流走了,媽媽則完全忘記這件事。

那年起,我成了一個「不打擾人」的孩子,不主動黏人、也不善於表露自己的情感,只是很乖很乖的做個傳統定義裡的好孩子。

多年前,突然一直想念一個十多年未見的大哥,但礙於我是他妻子戒慎戒懼的「先生的乾妹」,我主動在他們生活圈失聯十多年。一直到某個清晨,在黎明之際,夢見某個男子的亡魂飄在後陽台,在昏暗中凝視著我。我從夢裡起身,幾個小時後,收到他的死訊。

十七年未見,再見,卻是在靈堂。眼淚真的掉不出來,覺得一切都好荒謬,該悲傷啊!但我們重逢了,不是嗎?因為是如此艱難的重逢,我竟是微笑著跟照片上的他問候說話,一直到兩年後再經過他們家,看到那一片綠油油的稻田和老宅子,意識到:藍天綠野的開闊間,有一個人真的再也看不見了,才「哇!」的一聲哭了出來。

如果知道死亡並非那麼遙遠,我還會有那麼多虛妄的罣礙嗎?

人們總是喜歡去定義關係,再從關係去安放自己的感情。然而我一直從靈魂深處感受到一種跨越關係的,僅僅是人與人之間、人與宇宙萬物之間那種最純粹的真誠與關懷,不是世俗的愛欲與占有,而是一種沒有分別的,一種與存在而共生的愛,但我把這一切關進那個「不打擾人的孩子」心中。

昨天得知四川地震,又想起了一個掛念的恩師,不知他人在內地教課或在台灣,竟是輾轉難眠。其實只要一通電話就能解決的,我卻遲遲無法撥號。深夜打坐,跟自己內在的情緒共處,看自己究竟在遲疑甚麼、害怕甚麼,於是看見了那個在洗手檯旁一邊哭一邊洗著獎狀的孩子、那個害怕打擾人而壓下自己感情的孩子、那個以為做個好孩子就能得到一絲絲愛的小小孩、以及那個得不到關注的失落.....

「親愛的孩子,你一直都做得很棒!我在這裡跟你一起,我看見你的每一個努力,我知道你有多好,毋須非要別人肯定。」

「親愛的孩子,一路以來,你總是把傷痕轉成更大的學習與體悟,現在,勇敢地進入情感的課題吧!去看看無求及本身即俱足一切的愛,不會有任何的受傷。因為你只是存在,跟自己的愛在一起,你在自身的圓滿裡,那樣的存在即是無上的美好,不因外境而減損分毫。」

「親愛的孩子,即使在學習愛與表達時會有衝撞、會有情緒起伏,也勇敢經歷這一切,並明白那樣的勇氣本身即是一種禮物、一種真實,打破關係裡以為的疆界,打破人與人之間以為的親疏遠近,去看到更多的自由與流動,讓心來帶領一切,你將體驗生命的開闊與人類的一體性。」

擦乾眼淚,我看到內在萌生的、勇氣的光。

2013年4月21日 • 寫給我的內在小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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